连载丨梦回庙街(十六):竹园和祠堂
查察梦回庙街专题
梦回庙街(十六):竹园和祠堂
文丨李贵洪 插画丨刘谦
竹园和祠堂,是庙街孩子的乐园。
竹园在我爷爷手上就有了,事先是在老屋子后方。厥后由大伯牵头,原地一百八十度转向重修新屋,竹园就恰好位于新屋大院子前方。竹园外表是毗连慈利和石门的县级公路,路上车来车往,尘土飞扬,这片竹园竹林茂密,竹叶层叠,恰好起到了隔音降噪和挡灰遮尘的作用。
竹园呈斜坡外形,东西长约三十米,南北宽约五、六米,东、西、北三面都用黄土夯筑了半人高的围墙,关闭的南面与场院相连,沿边种着桃树、枣树、柚子树,这些树与土墙一同,圈成了一块相对独立的竹林空间。
有空间就有舞台,有舞台就有扮演。竹园的节目,一年四序都在上演。
春天,是竹笋疯长的季候,尖细的竹笋探头探脑,像淘气的小孩,又像夜空中的星星,常常在你不注意的角落钻出来。有一些竹笋尤其淘气,憋着劲在地下长距离潜行,最初居然从土墙外表冒出头来。这个季候,竹林边的桃树也吐花了,红艳的桃花与翠绿的竹叶交相辉映,天地间充盈发达活力。
炎天,竹枝新叶簇生,那一针针嫩绿的叶子,像极了洞庭碧螺春。孩子们喜好这嫩嫩的针叶,偶尔会摘一根下去,谨小慎微掀开叶面,放在嘴边吹出动听的声响。炎天的竹园是鸟儿的天国,麻雀、喜鹊、八哥、斑鸠,都喜幸而竹林栖息。清早,鸟声鸣啭,此起彼伏,好像多音部齐唱。白天,鸟群瞬忽而至,又瞬忽而去,在竹园上空掠出斑斓的弧线。到了傍晚,百鸟归林,鸟儿在竹枝间腾跃追逐,叽叽喳喳,分外繁华。
秋日,竹园边的柚子成熟了,一颗颗黄皮泛红,半遮半掩挂在树上。柚子树枝条上长满棘刺,不克不及攀爬采摘。但这难不倒馋嘴的孩子们,他们在竹园里砍几根竿身细长的隔年老竹,把竹枝去干净了,在一头削出一个斜斜尖角。有了这竿神器,摘柚子就好像十拿九稳,果子即使长在高高的树顶,也能手到擒来。
冬天,山寒水瘦,竹园也显得分外疏阔,北风在竹林间打旋,间或卷起两三片枯黄的落叶,一阵左冲右突,最初又悄无声气落在地上。下雪了,竹林白茫茫一片,积雪压翻枝头,时不时发射扑簌簌的声响。雪化后的早上,竹叶被一层薄冰完备包裹,摘一片放在手心,但见头绪明晰、晶莹剔透,宛如琥珀,又似碧玉。
竹园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穷兴奋,且不说小伙伴拿着弹弓匿伏在竹林里射杀麻雀,也不说我们用竹子制造箭头,装在芭茅秆上玩射箭游戏,单就那一圈坍颓的土墙,就有无量的兴致。
土墙上爬满藤蔓,开着红、黄、蓝、紫等不着名的小花。墙根有蚂蚁巢穴,孩子们喜好把蜻蜓扯碎了放在土墙边,看蚂蚁呼朋引伴一块块抬回巢去。土墙四周常有红头蜈蚣出没,这是淘气的小男孩展现胆子的时机。他们因地制宜,折一根竹枝,两头削尖,先把那毒物挑翻身子,趁它挣扎着想翻身逃脱时,竹枝的一头以前准确扎在蜈蚣颈部,再把竹枝弯成弓形,将另一头扎在蜈蚣尾部,手一松,百足之虫就被拉直了。如此捉得上十条,晾干之后,可以送到中药铺换零费钱。
我二哥是捉蜈蚣的妙手,他用卖蜈蚣攒下去的钱买了全套《西游记》《岳飞》《三国演义》连环画,装在一个小木箱里,小伙伴在外表疯够了,玩累了,就聚在我家阶檐下看图书。在孩子们心中,谁人小小的木箱,不啻一个小小的图书馆。二哥原本还想买齐《水浒传》《林海雪原》两册图书的,由于蜈蚣越捉越少,攒不够那些钱,他厥后只买回一张水浒一百零八将的彩绘画贴在墙上过瘾。
一九八二年,我家搬家新居,留下去的老屋场给了伯伯,他在外表翻盖新居,又砍倒竹林,填平斜坡,把场院延伸到了公路边上。
多少年今后,我读到《牡丹亭》中“却原本万紫千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”的句子,第一时间想到的,竟是竹园青藤缠绕,开满鲜花的土墙。那些远去的良辰美景和赏心乐事走马灯般显如今眼前,让我入迷、让我怅惘……
祠堂在古庙劈面,西边隔一块菜园与我家老屋相邻,东边则住着一户刘姓人家,北边是一处高台,筑有宽广整齐的麻石台阶,直通底下的县级公路。
台阶两旁用长条青石包边,孩子们最喜好搬一块平整的石头放在青石最高处,人坐在石头上,两脚抬起,石头快速下滑,不休冲到公路边上。也有掌控不佳的,滑到一半就跌翻在青石外表的坎沿下,四脚朝天,灰头土脸。被孩子们溜得多了,青石平滑如镜,触之清冷怡然。
祠堂南北长约三十米,东西宽约二十米。大门开在北边,进门是一个进深约莫五米的楼厅,外表有木头阁楼,楼梯开在左手边,宽饶坚固,相反是木头制造。在我记事的时分,阁楼楼板已被人拆得七零八落,仅有半截楼梯还在。没过多久,半截楼梯也被人盗走了,偌大的楼厅空空荡荡,给人不甚和谐的以为。
正厅个高开阔,支配两边各屹立着三座四四方方高约八米的砖砌柱子,柱顶架着三根粗大的木梁,数片亮瓦透光,照见两只蝙蝠绕梁翱翔。
方柱南北间距五米,东西间距十二米,方柱外侧,各留有四米宽的廊道,廊道旁边的墙上各开着五扇窗户。
正厅南方连着戏台,台呈弧形,高约一米,外表铺着木板。由于底下空泛宏大,人走在外表会发射咚咚的声响。戏台两边各有一间耳房,西侧的耳房在南面开门,走出去恰好是宋嫲的院子。东侧的耳房在东面开门,正对着刘姓人家的侧房。
祠堂正南面个高的砖墙上,崁着一块青灰色的石头,外表镌刻着“傅氏祠堂”四个楷书大字。
祠堂年代久远,它的泉源没人说得清晰。尤其是傅姓宗族主要在邻村寓居,庙街上并没有一户傅姓人家,为什么突兀建起一座傅氏祠堂呢?这件事变不休是个谜,没有人能给出威望表明。
一九四九年新中国建立后,祠堂收归共有,最开头用作大队部。大办公用食堂的日子,这里又改做大队食堂,全村老小都聚在这里用饭,场面颇为壮观。再过几年,国度备战备荒,在石门大山里建立严重工程,几乎把整个石头山都掏空了。庙街距工地不外十里,且有公路连通,为确保施工职员宁静,一所水师病院暂且在祠堂驻扎。那些医生护士无偿为周边村民反省肢体,送医送药,与庙街住民创建了深沉交情。我老轻重时分有常流鼻血的弊端,就是祠堂内的一名步队医生给他治好的。
水师病院搬走后,大队把祠堂重新粉刷一新,又请刘姑爷在墙壁上、方柱上誊写毛主席诗词语录。刘姑爷写得很专心,他花了两个月时间,先画格子,后上红漆,用标准的宋体字,大轻重小写了十多条诗词语录。至今我还记得,楼厅北墙上写着“为有捐躯多壮志,敢叫日月换新天”。东边的墙壁上,则写有“但凡仇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支持,但凡仇人支持的我们就要反对。”
焕然一新的祠堂做了庙街小学的文艺节目排演场和影戏放映场。
当时的庙街小学会萃了一帮喜好文艺的中青年教员,他们挑选一些学生构成文艺扮演队,本人排演《沙家浜》《红灯记》《智取威虎山》等古代京剧。我父亲会拉二胡会敲鼓,常在背景搞伴奏。
祠堂里的戏台是现成的舞台,学校在这里彩排节目标时分,庙街的孩子挤在戏台边,一个个看得专心致志。记得排演《沙家浜》的那段日子,庙街的大人小孩都看戏成瘾,看得次数多了,各位对剧中一些唱词耳熟能详,时不时也会拿腔捏调来几句,男人们爱唱:“想起先,老子的步队才开业,拢共才有十几一局部来七八条枪,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,多亏了阿庆嫂,她叫我水缸内里把身藏。” 女孩子爱哼:“垒起七星灶,铜壶煮三江。摆开八仙桌,招待十六方。来的都是客,全凭嘴一张。邂逅启齿笑,事后不思量。人一走茶就凉,有什么精密不精密。”
扮演队的主演是付业云教师,这一部兼顾材健康,却精力丰沛声响嘹亮。他在扮演队身兼多职,既是导演,又是编剧,还做扮装,偶尔还下场扮演。一九七八年新宪法公布,学校让付教师编演了一出宣传节目,具体内容没人记得了,但他演的老夫和唱词,让庙街人印象深入:“老夫我本年七十八,才看到新宪法”。他身披破棉袄,头裹白毛巾,腰身佝偻,步履踉跄,时不时还要抽一口旱烟,一下场就让人笑个不休。
付教师厥后调到镇中学教语文,再厥后转业从政,从副镇长做到镇党委书记再到县人大副主任,五十多岁临退休时突发脑梗,倒在了下乡反省事情的路上。
除了演戏,祠堂里最让人兴奋的事变就是放影戏。当时公社有放映队,轮替到各个消费大队放影戏。放映队来的前一天,就会电话关照大队党支部书记,大队喇叭会敏捷把这个好消息广播出去。
放影戏的日子,是庙街孩子的节日,各位会早早吃完晚饭,洗漱干净,密密麻麻提着椅子赶到祠堂里占好位子。在祠堂看过的影戏,印象较深的有《长空比翼》《好汉后代》《小兵张嘎》《铁道游击队》等战争片,另有《三打白骨精》《刘三姐》《五朵金花》等影片。七十年代的乡村,电视还很稀罕,文娱活动也很缺少,一场影戏就是一场精力大餐,起着丰厚谈资文娱生存的作用。小兵张嘎拿扫帚把吓唬仇人的情节,就让孩子们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。《五朵金花》里苍山洱海的斑斓景致,也让小伙伴们向往不已。
八十年代乡村包产到户,大队改村,公社改州里,放映队团队承包原公社影戏院,再不送影到村。丢失人气的祠堂孤零零立在那边,屋脊长草,房顶漏雨,门窗透风,像一个垂暮的白叟,找不见昔日神采。
一九八七年我上高中,十月的一个周末,我回家时忽然发觉祠堂不见了,空荡荡的地基上除了散落的断砖碎瓦,另有一些新颖土坑。二哥报告我,村委会没钱给村里的干部发薪资,就把祠堂拆来卖了,光木料就拉了十大车,青砖更是堆得像城墙。
从祠堂地基里,老大二哥挖出了一对四四方方青石墩子,每个足有两百来斤。兄弟俩把它抬回家,擦洗干净后放在堂屋大门两侧当石凳使用。这石墩外型古朴厚重,底下四边被雕凿成须弥座外形,正中往里收束,再往上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台座,四周刻有人物、斑纹、鸟兽图案,石墩最外表是一个鼓形隆起,打磨得平整平滑,触感舒爽。
石墩上的镌刻线条精巧,形貌匀称,无论是画工照旧刻工,都有极高的造诣。遗憾的是,由于年代久远,有些画面比力含糊,看不出具体内容。
有一天,邻人覃客哲教师拿着扩大镜把两个石墩揣摩了好久,然后报告我们,说这是两个石柱础,是已往修屋子用来立柱子的东西。石柱础他见了不少,但都不及这两一局部致精巧,遗憾的是看不出制造年代。
再过几年,县里有个搞文物保藏的找到我老大,花两百块钱把两个石柱础收走了。前两年听说这一局部在县城里建了一个公家博物馆,内里保藏有明清时期的雕花大床、梳妆台、脸盆架、靠椅、屏风等家具,另有窗棂、门扇、瓦当、兽脊等老修建构件。傅氏祠堂里的这两个石柱础因其品相完备,在馆里占据一个夺目地点。
听到这个消息,我感受欣喜又懊丧。欣喜的是祠堂里的石柱础以文物的名义取得了保护,懊丧的是庙街上的古庙和祠堂都是见证了汗青沧桑的百年修建,却不仅没有取得爱惜保护,反而在报答毁坏中增速凋谢!
丢失了古庙和祠堂,庙街已寻不见昔日况味。
[责编:廖慧文]
[泉源:新湖南客户端]